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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山霧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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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山霧罩

案件雖仍舊疑點重重,卻在已知線索和可偵查的階段告一段落。沈江鑒大力為她平反,時隔一月終於又讓她官覆原職。

不過剛回到朝堂,百官群臣見了她大義滅親的做派都害怕她得狠,有怨言不敢說,時間一久也折服在她的鐵腕下,漸漸變成崇敬了。她閑散多,由是可以全身心在佘氏的催促下緊趕慢趕完善自己的冠禮。那種感覺還是很奇妙的,像是完全介入到一段完全陌生人的生活中,卻又時刻清醒她不是他,甚至不是‘她’。

裴趙兩人的請柬是她親送過去的,剩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請柬如何安排都是婉儀做的。她心思細膩,從不見有出錯。

張意之帶回了青蟬,最最驚喜以外的莫過於青雀,他慌慌張張站在自己妹妹面前,憋得臉通紅,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居然是給張意之響響亮亮磕了一個頭。

這一聲響張意之倒是還沒接應上,倒把青蟬結結實實嚇了一個哆嗦,半天不敢動彈。

兄妹兩個相識,一個話多的像是篩子,反反覆覆踱步在她面前興奮地說來說去。一個說不了話,就坐在日光下的門檻上,好奇地聽著、看著眼前人的興奮無所適從。

張意之不想打攪他們,只提醒了一句:“現在人回來了,記得把那衣冠冢給毀了去,免得拖累了陽壽。”

青雀答應得快且響亮,張意之很少見他如此模樣。

青蟬見她要走,站起來無措地瞧著她。可張意之走得很快,似乎並沒有要自己跟著的意思,於是又緩緩坐下。

青雀看她的小心翼翼,疼在心裏。

佘氏請了李念安做張意之的加冠人,今日請他來商議加冠字。張意之快步匆匆是去前堂回話。

張意之邁進大堂時張蕭寒並不在,堂上只有李念安和裴鏡淵一坐一立不知在說些什麽,一邊坐著佘氏,並不著急說話的樣子。實則這並不符合張府的待客之道,可誰人都明白,張蕭寒心疼張意之活活挨了那一頓板子,就算張意之自己不追究,他仍舊在生氣,生氣他們為一場戲舍下手打了自己的孩子。

“老師、母親……裴大人也來了。”張意之一一行禮,與裴鏡淵寒暄。

“是。恰好與李老師議事畢,一同乘車而來的。”裴鏡淵卷起手裏的文書握在手心,聽見張意之不鹹不淡的問候輕輕笑笑。

“你過來。”佘氏起先站著,見她,慢慢坐下,親切喊她。

張意之從善如流走過去,卻又不敢距離太近,她從始至終,不敢亦不知該如何親近這位‘母親’。佘氏卻沒發覺似的,她喝茶時目光低垂隱沒在霧氣裏,緩緩放下手裏的茶杯時又不敢放在張意之身上,只是擡起一只手,托著一只卷軸要遞給她。

張意之怔楞間,她已經把卷軸放在張意之手上。

“這是為母給你取的字。”雖她躲閃,可與張意之說話時,無論什麽時候永遠都是輕柔的含著數不清愛意的,以至於張意之每每面對,不知作何回應。過慣了唇槍舌戰的日子,細說這些清清淡淡的時光總叫人有不切實際的羞赧。

也是這時候,她能很切實際感受到,佘氏終究不同於張蕭寒,盡管都是這身皮肉的生身父母。她能很坦蕩面對那個將情緒藏得很好甚至有時切實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的‘父親’,卻無論如何不能把同樣的行為帶到這個、深庭大院裏只愛著自己的孩子的‘母親’身上。

張意之有一些與母親相處的經驗,但很遺憾並不多,她的無措佘氏看在眼裏,眸下翻滾的情緒更沈。

張意之有些僵硬:“這是何故……祖父臨終前不是已經為子禮取過字了麽?”

李念安和裴鏡淵也看著這邊,兩人都只默默看著,沒有說話。遠遠的隱藏在樹林間的蟬鳴響起,在盆冰的扇風下陰涼的堂子裏卻有涼風。柔軟的絲織袖口似有若無輕輕劃過她的手背,涼涼的,也像是有香味似的。

她不欣賞京都裏奢靡又故作低調的官員作風,也曾多次說不要將金線銀線帶到身上來,於是新季的衣裳都是柔軟的面料,看起來總是清素不已。

張意之在佘氏的眼神示意下,遲疑拆開了那卷軸上的絲帶。

絲帶崩開,裏面白色的祥紋金線底樣露出來,卷軸另一段瞬時間悄無聲息落在地上,那樣長的畫卷打開,裏面卻只用毛筆寫著兩個分明的大字

“之玉”。

那一瞬間,呼嘯的風從臉邊過,她的發絲吹拂散開。她像是站在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旁邊,帶起的巨大的風將她從很遠的地方又送回到身邊,她聽到了轟烈的車鳴,聽見嘰嘰喳喳的人語,聽見很多曾幻想過的聲音,在無數夜裏的。

那一刻,她好像跟從前的日子裏的她沒有半分區別。

但是並不是,她回過神時還是在只有蟬鳴聲、陰涼的大堂,金字牌匾和黑底赤字的大簾掛在頭頂,對稱的巨大木像像是把單人壓在腳下,她身上有層薄汗,過堂風吹過有點涼。

張意之的瞳孔猛得收縮,她不可置信地再三確定,還是那兩個字。

她突然覺得有點眩暈。

佘氏猛地伸手拉住了她。

張意之站穩的那一瞬間驟然驚醒,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忘記掩飾,其中的審視警醒和薄情恨意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向佘氏,然後‘啪’一聲快準穩狠地擊中了她的心臟。

張意之清楚看見,佘氏的臉色‘唰’一下變白,她的眼底有點閃爍著的淚光,又漸漸掩沒。可她的手始終沒有松開,溫熱有力地把張意之拉著。

張意之醒悟過來,像是做錯的事、無措的孩子,馬上就想把眼裏的防備收起來。

“母親?”

她穩住聲線,盡量不讓自己露出太多破綻。

“你喜歡嗎?”很淺的疑問,就像沒有看見她的失態,沒有看見她的躲閃,就像是在問她昨晚上有沒有休息好一樣簡單。

喜歡,可卻不能。

她站在佘氏對面,想從她那灰撲撲帶點褐綠色的長衣裳上看出點什麽,可對面拉著自己衣袖的女人,盡管保養得當、又是不在當家受操勞的,歲月仍舊在她的肩頭留下一點瘦弱的痕跡,叫人在此刻很輕而易舉從她身上看出一點單薄。

張意之會永遠記得這個名字。因為這是張意之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幾乎以為那是一場夢那樣以前,她廢了半條命最終死也逃出那個地方時,自己給自己起的名。

也是她得見第一縷陽光從罅隙照進黑暗時不再掙紮反抗的象征。

一個單薄的母親,血肉之身,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僅此而已。她不是巫祝,更不是神明,如若這不是一場荒唐至極的夢而已,她怎麽會知道這些呢。

“喜歡。”張意之的回答有點沙啞。

她的失魂落魄佘氏看在眼裏,握著她的手驟然收緊。

“這是我想出來,托人算過的,不僅是你自己,便是我和你父親都很喜歡的。”她輕輕說,“之前先賢起的名字很好,可經歷了這麽多事,我更想叫你放下肩上的包袱,只做自己最好。”

只做自己最好。這個她跌跌撞撞用了半輩子才自己琢磨出來的道理原來真的有人會心甘情願無條件告訴她啊。她牢牢盯著面前的女人。

“若是克己覆禮太累,我只求你像是美玉。”佘氏貼近張意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帶著顫音說道。

可還不等張意之反應過來,她驟然離開對李念安說道:“大人,您瞧呢?這兩個字好不好?”

李念安慢慢走過來,裴鏡淵先前一直在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現在陪他過來拿起了那垂落的書卷。

張意之幡然醒悟,她拿著書卷的一端,將他抻平叫他看仔細。

“好,父母之愛子,便全在此兩個字上了。”李念安慢慢說道,“且也難得叫他說一聲‘喜歡’。”

他審視的目光看向張意之,顯然她近日的所作為所叫他滿意,滿意自己的付出並不是一點結果都沒有的,因此不再疏離,而是多了一些看待璞玉時的心滿意足。尤其是打磨這塊璞玉還有自己的功勞呢?

“我很喜歡,請、請老師為我加冠時就用這兩個字。”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至於先賢起的那兩個字,隨著駕鶴仙去,去盡了也好。”

“好,如此便說定了,待我回去整待一番,好為你加冠行禮。”他伸手輕輕撫平張意之的衣角,張意之並沒有忽略他眼底細碎的淚光。

可那神情連同先生一閃而過,轉即便要告辭離去。

*

兩人走後,她獨自在大廳裏站了很久。

下人一直守在門廳,偶爾無趣時會擡起頭看她一眼,便能輕而易舉看到她腳底下光影斑駁,看到她面目上始終沈靜如水,卻偶爾又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後來下人偶又擡起頭,卻見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廳裏空空蕩蕩,只有樹梢晃動夏影留下的婆娑。

張意之沒有去哪裏。她經常會感到困惑和無解,每當這時候她就喜歡把自己關在張演之那間小小的書房裏,一遍又一遍,無頭腦無厘頭地演算公式。直到手腕厄痛,手指捏不住筆。

或有時候翻閱他留下來的一點文書資料,也會期待有從前不察的發現。

晚間飯前,張意之還在翻閱張演之留下的一些字跡隨筆,青雀突然來告知她說佘氏那邊請她去吃飯。

彼時張意之坐在空曠的木制地板上,四周都是翻揚開的白花花的折子,紅色的家居服寬大無比套穿在身上,層層袖子宛若花朵抖擻開堆疊在手肘處,露出一截小臂。青雀在門外輕輕敲門,她迷茫擡起眼,經歷了下午的種種,她現在有些怯懦面對那一切。

張意之此人之矛盾,她或許可以坦率面對未來的未知,因為她總是對那些即將發生的缺乏想象。卻從來對已經過去的心驚不已。或許是那些總也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歲月太過難熬,明明都身輕如舟過,可更像是舟過水未停。

可她有預感,此行一定能解開一些疑惑的。

她輕輕放下了手裏的折子,站起來。

青雀從外面打開門,心頭一驚。

他也不知怎麽的,只覺得面前張演之之陌生勝過以往任何時候。

“我這便過去。”張意之沒有註意青雀的怔楞,說完,衣裳趕不及換,又一個人匆匆去佘氏那裏。

“母親。”

張意之到的時候天已經紮黑,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她輕輕敲門,門從裏面打開。

佘氏守在小桌子面前,孫媽媽站在她背後給她輕輕捏肩說著什麽,看見張意之進門趕緊揮揮手示意孫媽媽停一停,站起來迎上去。

這是張意之自從來了這裏第一次與佘氏獨處,更何況下午在大堂中發生的一切都叫她覺得心驚與困惑。

她走過來的那一小段路,張意之情不自禁低下頭去,她不敢看她,只盯著地上虛虛實實的影子。

她想到三個月前。張演之昨日下葬完,今天張府一大早就已經把白布番經撤了下來打掃幹凈。本來真心祭奠的人就沒幾個,那個少年有成的少年和才華正盛的少女似乎葬沒在海棠下隨著一場春雨徹底消散了。

除了他們的母親。

佘氏疲憊,去除了那些珍貴的金銀珠寶翠綠花飾,她只像一個普通要快衰老而去的母親,露出中年喪子悲痛難以自愈的一面。

而當她隱沒在雕零的海棠花中間,張意之像是看到了一個‘舊人’,就像是一幅畫,永遠被留在了昨日的春光裏。

現在,佘氏握著張意之的手,雖然心疼可她的要強卻不允許那情緒露出來,只是笑著說:“怎麽這麽寬大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不知道改改,快先換下衣裳讓你孫媽媽給你改改,輕輕松松的。我給你熬了粥,都是你喜歡吃的。”

她說完,或是看著張意之的窘迫,微微一楞:“是啊,本應該是我這做母親的改,是我光顧著你哥哥,疏忽了你。”

“不……”張意之連忙開口。

“我去帶著姑娘先把衣裳換下來。”春華姑姑自小看著這對兄妹一起長大,從來沒什麽事情是刻意瞞著她的,就連這次替身都不曾。

佘氏松開了張意之的手,慢慢點頭。

春華姑姑自然地牽著張意之的手,就像牽著一個孩童,雖然是往側房小步走,又禁不住叨叨:“這身衣裳是我親手做的,你哥哥原穿剛剛好。你穿著實在是大了一些,等我給你收一收袖子、腰的,你穿著也方便也好看。”

張意之被她牽著往前走,餘空裏往後瞧了一眼。長廊上沒有點燈,蟬聲止息,風靜,蟲鳴中,佘氏站在門房的光影中扒著門框,一直側著身子瞧著張意之。

張意之回頭,她揮了揮手便先進了屋子裏。

春華姑姑顯然也註意到了,她輕輕說:“姑娘勸勸夫人,這幾日人怪不對勁的,怎麽瞧著比那幾日精神還不好似的。今兒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晨起昏睡了一上午,下午剛好一點爬起來見了外客,回來便又掙紮要親自給你煮粥喝。忙活了一晚上,桌子上都是你愛喝的。”

張意之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沈默。

側房沒掌燈,黑暗暗的,就在小屏風後面借著廊下燈光和月亮的一點光亮摸索著,春華姑姑叫張意之把手擡起來,自己利索地把張意之的腰帶解開。

剛解開,她不再動,張意之也沒有催促,時間像是暫停,只能聽見窗外悉悉索索的風聲和姑姑一聲又一聲克制著的、漸漸沈重的呼吸聲。

張意之把張著的手臂放下來,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有些無措地借著昏暗的光影垂眼看著眼前捂住臉低著頭顫抖著的瘦小媽媽。

哥哥是她一手帶大的,這件衣裳,她一定摸過千千萬萬遍,帶著對孩子最好的期許和驕傲。

濕濕的淚痕在月光下閃亮,她的身軀在此刻裹滿了月亮的清輝。

張意之嘗試著,用手輕輕把她臉上的淚水擦去。

“對不起啊姑娘,”姑姑輕聲說道,肩肘處搭著那件赤色袍服,“我不能這樣去見夫人,把這件衣裳給我,我給你補好明早上叫人送過去。”

“媽媽。”很簡單的兩個字,張意之的思路卻走了好遠的路,她想到前世那個操勞一生老黃牛一般想要將她送出山區卻還是死在她考上大學之前的‘媽媽’。

那山路勾勾繞繞,山裏是重男輕女的窮苦人家,山外是從未設想過的危機四伏的世界。

她時常想,要是張九媋能多活幾年,或是自己能早出生幾年,便能叫她看到,她的堅持是有回報的,她終於靠著自己走出大山走進世界頂尖的末世研究所。

走出黑暗,走進光影裏。

只可惜,她始終沒能將母親一塊帶去。

她變成了一抔土,依照她的遺言,灑在深山中。

她恨透了那連綿不絕將她拐賣將她一生葬送的大山,卻自囚都想著要親眼看見那山裏的人、有朝一日死絕。

說完這話,張意之才發覺自己的淚水亮晶晶的掛在下頜,滴進衣領中。

姑姑忙前忙後幫她整理好身上的衣裳,輕柔的聲音散落在耳邊:“這是你哥哥的一件家服,布料柔軟,我早就給你改了改,可不是大小剛剛好。”

“好孩子,去陪陪你的母親。她比我更加難過。”

張意之點點頭,出了房門。

長長的走廊上,四角墜著小小的鐸鈴,風來,輕搖。

昏影處的花樹搖曳,樹影婆娑,清香四溢。

這條長廊,張演之與‘張意之’自小便生在這裏。

很久很久之前,她還沒有太子妃名銜的困擾,他也不必做出小大人的樣子承擔起肩上的責任,他們同日生,彼此都是最好的玩伴。

年幼時,搶一只竹蜻蜓,張演之拿著舉得高高的在前面拼命的跑,張意之叫囂著在後面瘋了一樣追趕,頭發蓬亂氣喘籲籲:“哥哥哥哥,給我玩玩嘛!”

“你追上我,我便給你。”張演之“哈哈”大笑,腳下步子絲毫未停。

直到兩個人撲進佘氏的懷裏,張意之蹭蹭佘氏冰涼的布料,將臉上的汗水都洇透在繡花處深色一大片,她偷摸摸得,一轉頭卻見張演之目光如炬,一轉不轉瞧著她的舉動。

張意之求他,可憐兮兮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露出掉了三兩顆牙的嘴巴。

張演之輕輕點頭,偷偷笑她那參差不齊的牙。

後來,張演之去張甫那裏上學,時常被打手板,他不敢叫佘氏瞧見,來吃飯時候用那只紅腫的小手緊緊捏著勺子柄,悶聲只喝,絕不吭聲。

張意之出門時叫住他,從袖子裏掏出跌打膏。

兩人藏在花枝旁,她紅著鼻頭淚眼婆娑地給他上藥,他疼的皺鼻子瞪眼卻一聲不吭,見張意之哭,便真像一個哥哥一般輕輕拍她的頭:“你瞧瞧你,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張意之哭的更狠,淚珠子落進膏藥裏,濕潤地化作一團。

她不說話,只是心裏難過。

再後來,張演之拜官,張意之學禮,她時常坐在長廊一旁學做刺繡。張演之忙,往往傍晚歸家前來向佘氏請安,張意之就緊著那一功夫去先走下,等著他。

夕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張演之歸,立在她後面看她仔仔細細繡那青竹。

“等我繡成,給父親縫一個護膝,給母親做一個頂帽,二妹妹還缺一方手帕……”張意之一邊繡一邊嘀咕。

“那我就不需要什麽了?”張演之吃醋。

張意之轉過頭,笑著:“哥哥,我就等你說這一句話。”

她抖著手裏快要成形的小青竹刺繡,故意笑他:“你瞧,這就是你的。縫成一個荷包,掛在腰上。”

張演之啞然失笑,伸手,像幼時親昵,揉揉她被風吹亂的頭頂。

現在,張意之頓住腳步,雙手攏於薄袖中。

月明空庭,風自搖落。

廊上的蠟燭沒有點燃,黑夜中張意之獨行。

同日生,同時死。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都說雙生子從來都有心靈感應,相隔很遠也能時時掛念。

子禮、阿玉,你們在泉下又相見了嗎?

“快進來,起風了,寒。”佘氏站在門口小聲呼喚她。

“嗯。”張意之加緊了腳步。

她的背後,風卷落紅,殘枝掃地。

那一桌子上用鑲玉金邊的白盤盛著三兩口小菜。

秀玉金花小碗裏蝦仁粥在燭光下泛著白邊。

張意之猶豫了一下,端起了那碗粥。

小勺在裏面攪拌,香味溢滿了整個房間。

很暖的燭火細細蹦跳,兩人沒有談起下午的插曲,張意之只是聽著佘氏的話,細密悠長。

“你從小就喜歡吃這一味蝦仁,子禮卻討厭,每每熬粥,還要做成兩份,一份在成火之前盛出來,一份在放了蝦仁煮熟之後再撈出來。”

張意之用那小勺,盛起粥,橫在了嘴邊。

翻滾著的新鮮碰到嘴皮,溫熱的觸感先激活了舌尖的味蕾。

“子禮小時候,穩重老成,長大一些去先公那裏讀書,每每挨了手板子卻從不肯與我說。只是一個小人生生忍受著,明明捏勺子都費勁卻要使勁捏著。”

“我時常站在門口看,你們兩個藏在花枝後面偷偷抹藥,不敢叫我知道。”

她哽咽,再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張意之的淚水滴落在粥裏,很奇怪,她本不想哭的,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就連張九媋死的時候她也只是沈默著,幹枯著,像是忘言的啞巴。

她手下一頓,終於把那粥喝進了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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